裴雯赶到医院的时候，病人已经被送去了手术室，这场本该由她主刀的手术，因为昨晚病人夹层破裂而提前了。

接替她上台的是她带了三年的徒弟，沈巍。

“裴医生，手术已经进行了半个小时了，你要不要去看看？”

她无力地摆摆手，她信得过沈巍，甚至在很多方面沈巍已经青出于蓝了。

“沈医生下了手术，让他来我这里一趟。”

小护士点点头。

这两年裴雯已经习惯了这样高强度的工作，外科的手术基本上都绕不过她，如果这次沈巍主刀成功，也算出山了。

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，她开始准备结档手术病人的病历，这个主动脉夹层瘤病人是从二院转过来的，本来商量着是今天下午动手术的。

裴雯正整理着，忽然发现昨晚的静脉输液单子，甘露醇输液剂量减少了一半，她并没有改过输液剂量，可是医嘱明明白白签的是她的名字。

输液的护士长说剂量是昨晚沈巍改的。

“沈医生说这也是你的意思。”

“我的意思？”

裴雯有些头疼，她没有改过医嘱，沈巍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？

“血检出来了吗？”

“所有检查的单子，都在沈医生那里了。”

她有些生气，毕竟外科现在还是她坐镇，沈巍越过她接手病人的一切资料，不是摆明了要上位吗。

推开沈巍的办公室，桌子上摊得一塌糊涂，全是外科的权威教材和论文，裴雯随手打开他的笔记本，屏幕亮起来，电脑上视频还没放完。

是大动脉夹层瘤的手术视频，第一视角，主刀的操作视频。

原来他早就有了计划，故意改了病人的输液剂量，引发夹层破裂。故意在她不在医院的时间，准备手术，好来一场力挽狂澜。

这么做，无非是想早点出师，想向整个外科证明，他沈巍也是很厉害的。

裴雯冷笑一声，这就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好徒弟。

这一边沈巍下了手术台，夹层的手术本就有很大的风险，好在他基本功扎实，顺利结束了。

“沈医生，裴医生叫你过去。”

沈巍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来，笑道：“我知道了。”

办公室里的空调打得很低，裴雯一言不发地坐在位子上。

“是谁惹我们裴大美人生气啦？”

裴雯不理他，她知道沈巍这个人向来爱胡说八道。

她冷冷地把医嘱拍在桌子上。

“是你改了我的医嘱？”

“是啊。”

沈巍一脸无所谓地样子，他那双好看的手，肆意交叉在胸前，神色轻佻。

“那个病人昨晚颅内压已经降下来了，相应的输液剂理应减少，至于夹层破裂，谁都料不到。”

“真的是谁都料不到，你在改剂量之前，是不是应该先征求一下主治医生的意见？”

沈巍挑着眉毛，笑道：“我以为你不会再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。”

裴雯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野心和抱负，不过很可惜，一点也没有。沈巍还是和三年前一样，像个单纯的大男孩。

“算了，你也累了，回去休息吧。”

裴雯揉了揉眉心，这两年偏头疼得厉害。沈巍轻声道：“要是累了，就休年假吧。”

听到这句话，她有些懊恼。

“这个档口是评职称的关键期，我不能休息。”

沈巍耸耸肩，无奈地笑了笑。

周一例会的时候，主任点名表扬了沈巍，还提议裴雯可以将手上的手术交代给他。

同事称赞她授业有方，可是每一句都令她如鲠在喉。

下班后沈巍约她吃饭，说是要感谢她这个师傅，令裴雯没想到的是，晚餐地点是一家情侣餐厅。

一开门，鲜花、红酒、蜡烛，全然暧昧。

沈巍穿了一身西装，脸上依旧挂着玩世不恭的笑。

他满上两杯红酒，慢慢地走走到她身边。

“裴大美人，恭喜我吧，终于和你同辈了。”

沈巍其实只比她小三岁，论天赋资质，他都很适合做外科医生，但是裴雯对于评级的执念很深，她不容许身边有威胁存在。

“沈巍。”

猝不及防的一声，令他有些晃神，烛火之中，裴雯的样子更加朦胧了，这是他爱慕的女子，于时光的荒涯之中，一眼万年。

“沈巍，你很高兴吧，得偿所愿。”

他了听出裴雯话里的刺。

“你不高兴吗？”

“以你的资质，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超过我。”

沈巍放下酒杯，自嘲地笑了笑。

“原来，你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，裴雯，我在你心中到底算什么？”

被一言拆穿，裴雯有些气急败坏，她拿起包就走。推开门的一瞬间，身后影影绰绰的光涌出，她也低声问了自己一句，究竟算什么呢？

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微妙，彼此都互不说话，但是又免不了工作上的交流。

沈巍先服的软，他暗自叹自己没骨气，可是情爱是这天底下最无理的题，自己也无可奈何。

六月份的时候，外科收治了一名大动脉夹层瘤患者，院里希望记录手术过程做成标准教材。主任开会的时候提起这件事，听他的意思是想让沈巍主刀，毕竟上次处理突发夹层破裂，他展现了完美精湛的专业技术。

开会的时候，裴雯还在省外，一听到这个消息立马赶了回来。往年录手术音像主刀的都是她，没想到今年忽然换人了。

主任模棱两可的回答更加令她不安，院里有意扶持沈巍，明里暗里地给他机会出彩。

唯一的办法只有去求沈巍，求他放弃。

端午节放假的时候，裴雯带着沁云斋的粽子和端午的艾叶去了沈巍的公寓，她知道沈巍是独居，还细心地准备了一个祛除湿气的香包。

对于裴雯的到来，沈巍并不意外，他笑意盈盈地接待她，即使心底明白她此番前来的目的。

沈巍一面暗笑女人无事不登三宝殿，一面又嘲笑自己贱癌入骨，无论如何都放不下自己那颗一头栽进爱情海的心。

两个人开了一瓶梅子酒，推杯换盏之间都喝了不少。

裴雯有些醉了，但还是毫不含糊地表达了自己的来意，她希望沈巍放弃这场夹层手术。

沈巍嘴角勾起一抹笑，慢慢地靠近她。

“裴大美人，我可以答应你，可是你拿什么作为交换？”

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，她整个人都开始燥热起来，她无法自圆其说，她动心了。

“你要什么？”

“要你一夜春宵。”

挑逗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，沈巍也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真心话。裴雯心心念念想要那个副主任医师的位置，而自己的执念是她。

尽管裴雯误会他，他还是像一个傻子一样，望着千堆雪的长街，守着日出。

“好。”

她没有半分犹豫，或许潜意识里早已做出了选择。

黄昏时偷来你的肋骨酿酒，百年后醉的有血有肉，即便一生只醉这一次，大概也值得了。

接着酒劲，她一个错身吻上了他。

沈巍颤抖的双手慢慢解开她胸前的纽扣，因为生疏他竟然在心底泛起了异样的战栗。吻上去的那一刻，他感受到她的回应，女人，只有身体是诚实的。

那个吻是苦涩的，沈巍想，这辈子敬酒饮得，罚酒饮得，恐怕只有黄土白骨知我了。

他的手轻抚上她光滑了的背脊，彼此的呼吸在耳边交换。

晨昏日光，暧昧夕阳，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。进入身体的那一刻，沈巍忽然悲哀地意识到，情到深处也不过如此。

他的像个虔诚的信徒一样，在裴雯耳边呢喃。

“裴大美人，沈巍这辈子只有两件事不可求。”

裴雯忽然睁开眼看着他，他眼中有星星点点，藏着整个浩瀚星辰。

“哪两件事？”

“天上月......和心上人。”

早上醒来的时候，裴雯已经走了，他已经全然不记得昨晚的细节了，只知道春宵的滋味并不如想象中美妙。

望着旁边空荡荡地床铺，自嘲道：真是个狠心的女人啊。

忽然接到医院电话。

“沈医生，上次手术的病人突发性休克。”

他急急忙忙赶到医院，好在抢救的还算及时，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。

查体的时候，裴雯被沈巍挡在外面，两个人见面还是有些尴尬，好在彼此都绝口不提。

沈巍穿着防化服，拦住了她。

“接下来的工作，我会负责的。”

“这也是我的病人。”

两个人在病房门口开始争执，护士长见状一把拉开了裴雯。

“裴医生，查体，一个医生就够了，能少进去就少进去吧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护士长忽然面露难色。

“你还不知道吗？这个夹层病人上次是沈医生主刀的，竟然是个HIV阳性患者。”

“什么？为什么......为什么不告诉我？”

“当时沈医生看了血检报告就立马决定手术了，他让我们不要和你说起。”

裴雯满脑子都是“HIV阳性患者”，作为医生是有权利拒绝给艾滋病患者手术的，可是沈巍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她这件事。

难怪上次病人所有的检查单子全都被他拿走了，原来他早就知道了。

她疯狂地开始寻找患者的基本资料，那天早上体征正常，夹层破裂，可也没到非立马手术不可的地步。

沈巍完全有时间等下午她来主刀。

是他拿到病人的血检报告，擅做主张，替她手术。

是他替她承担了“HIV”的风险。

可是自己还明明白白地质问他，是不是想要同她争。

难怪昨天晚上，迷糊之间，沈巍在她耳边呢喃：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争，我只怕自己奔赴远方的时候，尽头没有你。

原来她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。

裴雯顺利地结束了院里的考核，评级也出来了，她成了胸外的副主任医师。

沈巍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。

“裴大美人，恭喜你啊。”

裴雯认真地看着他，她三十岁以前都是在争取名和利的路上，她以为这辈子只有工作能带给自己安全感，但是知道沈巍代替她上手术台的那一刹那，她忽然觉得自己在红尘中飘得太久，是时候寻一处避风巷了。

“沈巍，为什么对我这么好？”

“裴大美人，你知道的，我这个人向来怜香惜玉。”

“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。”

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，不然我们不会错过这么长时间。

沈巍素来是个明白人，他不愿意用自己的付出来捆绑她，除去那一夜，他们之间并不相欠。

裴雯或许一直都不明白，她在情爱里一直都有盲点，沈巍出现在她生命里整整三年，她却一直看不清他的好。

人就是这样，习惯了清风明月，就认为理所应当，情感世界里多的是一厢情愿的傻瓜。

还好，他们还来得及。

(责任编辑：圣诞仙境)